文以载道
汉字不仅是语言的工具,它还是表达"道"的工具。所谓"文以载道",载是承载、包涵。道是道理、学说、思想。狭义讲,每一个中国汉字都包含着先民对这个字所要表达的"道"的理解。广义讲,由汉字组成的文章,也是用来阐述"道"的。具体到每一个汉字如何"载道",如何表达"道",标准是有的,那就是《周易》所说的"立象以尽意"。"立象"是为了"尽意","尽意"就必须正确地"载道",正确地表达"道"。换句话说:就必须做到"字达意"或"文达意"。而这个"字"和"文"就是象,从另一个角度也说明了"尽意"是"立象"的目的。
中国的书法艺术,凭什么写上几个汉字就能成为一件艺术品,而且可以经久不衰,代代相传,启迪后人。除了这件作品的字写得好以外,关键是这几个字还承载着"道义",承载着数千年来我们的先人对这几个字的理解和认知。比如我们要写"日升月恒"四个字,就会想到我们的祖先是如何确立"日月"这两个字的形象,"升"又为什么这样造形,"恒"为什么需要用心,等等。当你知道了每一个字都深藏着祖先对具体事物的认知,再经过排列组合组成词语,其所承载着的含义就丰富的可想而知了。更不用说写成一篇短文或一首诗,用的汉字越多,组成的词语越多,承载的信息量也就越多,当然所含的"道义"也就越多。
吴冠中有句名言:"风格是作者的背影,自己看不见。"他说黄山松之所以有特色,是因为长在石缝中,靠些许泥土活命和长期挣扎才形成虬曲多姿的。这与园艺师将盆栽里的松树弯曲变形,故作姿态,制造假虬松,绝不是一会事。他认为故意为之就是假风格,不足取。就像美女也有真假一样,整形后的美,就是假美。他用这两个例子告诫我们,风格的形成绝对是自然而然的为好。他进一步说:正如外貌之美丑,联系着内在的品味,风格之诞生源于情感之赤诚。虚情假意与装腔作势,绝对伪造不出风格来。
风格,既是创造的结果,更是日积月累,艰苦探索的自然流露。不自然的变形,宁可不要。因为这不是你的,不能为变形而变形,要由心而发,呼之欲出的自然而然。因此,个人的风格也有深浅、高下、雅俗之分,艺术创作的主体如果没有高尚的精神气格和审美境界,就不会有高品质的艺术作品。所以刘熙载在他的《艺概?书概》中说:"书,如也。如其学,如其才,如其志,总之曰:如其人而已。"
抽象美与朦胧美
有人说东方人善于形象思维,不善于抽象思维。我不同意这种说法,我认为抽象思维与中国传统文化有着一脉相承的渊源。中国古代的岩画、璧画、图腾、瓦当以及铸造于青铜器的各种兽纹,甚至绘画和汉字以及用汉字篆刻的印章等,都有力地证明了华夏民族天生具有很强抽象思维的能力。
"抽象"一词,取自拉丁文,意思就是抽取,从表象中抽取实质。是将感性认识上升到理性认识的过程,是对众多的感性材料,通过去粗取精、去伪存真,并由此及彼、由表及里的加工、整理,形成概念、判断、推理的一种思维形式,是反映事物本质和规律的一种方法。
大家都说汉字是象形的,没有错。许多汉字的字形直接取自于大自然,例如日月山川,例如人牛羊猪,再比如大到对天地的认识,有云、雨、风、雷,小到对人自身的认识,有眼、耳、口、鼻、手、足等等。问题是几千年来,汉字通过篆隶楷行草的不断演化,它早已由早期抽象(或称之为象形),完全演化为抽象的文字符号。这个过程已经高度概括和完成了抽取本质的任务。
其实,大自然才是最优秀的抽象大师。当我们见到云南大理石巧夺天工的画面时;当我们静静的欣赏自然攀爬在墙上的常青藤时;当我们惊讶地发现陶瓷在经历了火的考验后出现的窑变时…都会不由自主地得出这个同样的结论。除了这些我们能够看得见的自然现象外,大自然还有多少人类未知需要探索。著名画家吴冠中曾在清华大学物理研究所,通过显微镜了解各种原始生命状态,被放大后展映在屏幕上千姿百态的物象结构时曾感叹,这简直是现代抽象艺术大展,其中还包括细菌、病毒的图形结构。甚至认为,这些自然的抽象图案大多很美,远胜于许多装腔作势的蹩脚的展览。因此坚定了一位画家"美诞生于生命、诞生于成长、诞生于运动、诞生于发展"(见《我负丹青吴冠中自传》第295页)的信念。进而使他重新思考起"美与丑"、"善与美"、"真与善"、"真与美"等一系列有关真善美的问题,提出了"真未必美,恶未必丑、美未必善"的观点。
真、善、美是美学的三个理想的标准,也是人类社会的美好理想,应该加以提倡和弘扬。但是来自大自然的现实和来自人类社会的现实,都告诉我们:真未必美,恶未必丑,美未必善。人所能做的是从善除恶,保持一份纯真,从事一份弘扬真善美,凝聚正能量的艺术工作。
"真"是第一位的,没有"真"哪来"善"?哪来"美"?"善"有标准,"美"也有标准,但是"真"却没有。对于人来说,每个人的"真"都是不一样的,也不可能完全一样。
吴冠中先生曾到过贵州的一个犀牛洞,在昏暗的灯光中,他匆匆地浏览了洞里风光,朦胧中他感到这个洞里有类似哥特式建筑群的行式构成美,其实这是钟乳石在昏暗的灯光中产生的形象。后来他念念不忘这一美感,特意又一次进洞去仔细描绘,分析、刻画、弄清了构成钟乳石的结构,然而却非常遗憾,完全没有了头一回进洞时的感觉。他在回忆这一段朦胧中的感觉时说,"那是可贵的错觉"。错觉是美好的,而这个错觉是在朦胧中产生的。因此,朦胧美很重要。什么都搞清了,就没有了想象,反而失去了最可贵的朦胧美。这就像远观山水,有云总比没云好。因为有云,就虚无缥缈,眼前的山水在流动,在朦胧中忽隐忽现,总给人一种不确定的朦胧的美感,这才是我们所要的活的风景,活的山水。
艺术中的形式美无穷无尽,等待着我们去发现和创造。形式是艺术家的生命,是形式更好地表现了内容,而不是内容需要这样的形式。我们的思想以及所要表现的内容和意境,都会随形式的产生而产生。这样看来"栩栩如生"就不是评价艺术作品的最高标准,最高标准应该是无中生有"。
落款是中国书画形式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,诗、书、画、印常常融为一体,互为补充。但是必须明确,诗不是画的注解,更不应该仅为补白而题诗。诗情与画意能合则题,不合则不题。合者画达诗意,诗点画意,相互衬托。不合则反受其累。诗能补画之不足则佳,能延伸画意则优。书也有合不合的问题,落款书法好不好,应该以"合"为标准,不是以字的好坏为标准。字好不一定合,字合一定好。